
太原晋祠乡贤刘大鹏的名字,我30年前就知道。1994年冬天,在省城湖滨广场的书市上,我曾淘到刘大鹏遗著、乔志强先生标注的《退想斋日记》。十几年前,自己也曾与朋友到晋祠赤桥村刘大鹏故居一游。听说山西学者行龙先生所著《末世举人刘大鹏》(三晋出版社)出版,我从网上订购了一册。用一周时间细细读完该书,有几点感受。
一是作者另辟蹊径,采用了模块化的人物传记叙事策略。写人物传记,如果史料比较充分,一般是从传主出生,按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,写到其去世为止。但是,行龙先生的《末世举人刘大鹏》采用了分专题叙事的方式。全书分为八部分,第一部分“从碑铭说起”,采用倒叙的手法,可以算是全书的引子。众多乡贤名流,为何一致襄赞,在刘大鹏先生去世后为其立碑?作者在晋祠众多的碑碣中,为何对圣母殿南侧廊最西边的那通《刘友凤先生碑铭》情有独钟?这就勾起了读者的阅读兴趣。
另外七个部分,实际上可以归纳为六个专题,依次是:刘大鹏生平简介及其《退想斋日记》;刘大鹏的塾师生活和科举经历;以刘大鹏家庭为代表的个体灾害史透视;以刘大鹏个人为切片的个体生命史剖析;地方乡绅刘大鹏笔下的抗战叙事;刘大鹏与晋祠及其以《晋祠志》为代表的乡邦文献编撰始末。作者通过以上专题叙事单元,对刘大鹏日记稿本爬梳钩沉,还原历史真相;精雕细琢,构建起一位中国近代内地乡绅完整而复杂的生命世界。笔者发现,采用模块化叙事的方式也存在一点小瑕疵,就是不同专题之间存在相同史料文字的重复引用,略显累赘。
二是作者擅于充分运用史料,展开近代中国华北个体生命史的深刻解剖。《末世举人刘大鹏》一书,虽以个人为传主,实际却是借一斑窥全豹,作者以刘大鹏个人和家庭命运的悲欢遭际,深刻描绘了晚清至民国时期华北乡村的社会变迁。全书通过详尽梳理刘大鹏的《退想斋日记》及其他遗存著述,通过缜密的史料钩沉,完整地勾勒出以刘大鹏为中心的个体生命史、家族生活史和一幅细致逼真的近代华北乡村社会图卷。
本质上,传主刘大鹏是一位旧式读书人、乡村知识分子。面对时代剧变,他的思想是保守的,始终以儒家思想道德伦理来要求自己、衡量世界。他作为一位前清举人,留恋着科举入仕的生活,抵触新鲜事物,反对革命党,更不可能主动投身社会革命。但可贵的是,他始终在竭力维持一名读书人的尊严。他曾经出任太原县议会议长等社会职务,有机会接触到一些达官贵人,而他宁可做私塾先生,也不到官场里混迹、借机钻营谋求升官发财。相反,他热心地方公益,在担任县志纂修筹备员、古物保护委员会委员期间,不辞辛劳、积极奔走,做了大量保护地方文化遗产的事情,在太原县一带民间赢得很高名望。特别是,他以一己之力,编撰了《晋祠志》和《晋水志》等晋祠地方志书,成为后世难得的乡邦文献。
刘大鹏虽无心为官从政,却从另一个途径实现了他自身的人生价值,造福一方百姓。他坚持52年撰写日记,身后留下了500万字的《退想斋日记》。这部日记时间跨越半个世纪,内容包罗万象,有社会巨变和时代风云掠影,更多是民间日常生活纪事,为后世留下了一部微观视角下中国北方近代社会变迁史。所以,作者在书中指出:“刘大鹏对其双亲、自身、妻子、子孙、友人等人的生老病死都有‘详尽而反复’的记述与表达。予意以为,此为目前盛行的‘生命史学’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个案。”
三是作者眼光独特,通过刘大鹏的日记对近代中国华北社会灾害史进行了微观透视。作者作为一位资深历史学学者,清醒地认识到,当前“日渐科学化的历史学往往聚焦于宏大事件和宏大主题,以此展开一般性的社会历史,而个体的生命体验和日常体验却往往没有引起足够重视”。所以,他在研究刘大鹏这个人的同时,选择了一个独特视角,即以人为主体来拓宽灾害史的研究,“以刘大鹏所见所闻所经历为依据,描述刘氏及其家庭半个世纪所经历的日常之灾”。刘大鹏在日记中写道:“洋烟之害人甚于洪水猛兽,近又加以泡泡、料料,较洋烟而更为酷虐,虽处以枪决之刑,人犹不怕,犯此罪者接踵不断,此晋人之浩劫也。”日记中关于吸毒导致家破人亡的事件记录比比皆是。据本书作者调查得知,刘大鹏去世后,他的两个儿子都成了瘾君子。刘大鹏一生痛恨吸毒者,此结果可谓家庭悲剧,而所有这些又构成了那个时代的悲剧。刘大鹏日记,就是对那些不幸遭遇的真实记录。
书中还梳理了《退想斋日记》所记录的近代太原地区的瘟疫之害,简要回顾了中国近现代和当代灾害史研究的历史,以及取得的成果,对倡导开展“灾害人文学”深表赞同。他认为,“以人为主体,从个体、家庭出发的灾害史可以丰富我们对灾害及其全过程的认识,增强‘同情之理解’的历史意识,也可以更加突显以人为本的历史学本义”。作者对灾害史研究的独到见解,亦是对刘大鹏先生《退想斋日记》社会历史价值的重新评估和发现。
并州新闻 师国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