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年选秀名单下来时，我正啃着酱肘子。油乎乎的手捏着黄纸，
上面“沈皎皎”三个字刺眼得很。我爹，一个七品小官，激动得差点厥过去。我娘抱着我哭，
一半是舍不得，一半是怕我这懒骨头进了宫，骨头渣子都剩不下。我？
我只觉得手里的肘子顿时不香了。进宫？起得比鸡早，睡得比狗晚，
还得跟一群女人斗心眼子？这哪是人过的日子？我的理想是混吃等死，晒太阳，
最好能躺到地老天荒。圣旨催命似的来了。我爹塞给我两个老实巴交的丫鬟，一个叫玲玲，
一个叫珑珑，外加一叠皱巴巴的银票，
就把我打包送进了那四四方方、看一眼都觉得憋屈的皇城。红墙黄瓦，看着气派，
住进去才知道，真不如我家那个小院敞亮。我被分在一个犄角旮旯的小偏殿，叫“揽月轩”。
名字挺风雅，地方小得转个身都怕撞墙。跟我同批进宫的，个个摩拳擦掌，
削尖了脑袋想往皇帝跟前凑。白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御花园“偶遇”，
晚上点灯熬油地绣香囊、抄佛经，指望能得个“贤良淑德”的名头。我呢？能躺着绝不坐着，
能坐着绝不站着。每天最大的运动量，就是从床上挪到窗边的软榻上晒太阳。
玲玲急得嘴角冒泡：“小主，您好歹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啊！别的娘娘都去了！
”珑珑也愁：“是啊小主，您看隔壁的柳美人，天天变着法儿给皇上送点心呢。
”我翻了个身，脸埋在软枕里，声音闷闷的：“不去。人多，挤得慌。点心？
御膳房做的还不够他吃？”侍寝？想都别想。我打听过了，那得大半夜起来梳妆打扮，
折腾到天亮，还得跪着谢恩。这不要我命吗？躲得过初一，躲不过十五。
承宠的绿头牌还是递上来了。管事太监尖着嗓子念名字，第一个就是我——“揽月轩，
沈皎皎！”我眼前一黑。玲玲和珑珑倒是欢天喜地，翻箱倒柜找衣裳首饰。
我瞅着那件勒死人的束腰宫装，再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天，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：装病！
对，就说我得了风寒，起不来床！这理由总行吧？装病也得装得像。大半夜的，
我裹着厚被子在院子里跑了三圈，硬是憋出一身汗，又灌了两大碗凉水。第二天一早，
我如愿以偿地“烧”得满脸通红，嗓子哑得像破锣。管事太监皱着眉，
捏着鼻子站得老远：“晦气！刚承恩就病，没福气！”绿头牌撤了，
我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。病是真病，风寒来势汹汹。御医开的药，
苦得能让人把隔夜饭吐出来。我捏着鼻子灌了两天，嘴里淡得能飞出鸟来。
御膳房送来的病号饭，清汤寡水，飘着两片菜叶子，看着就没胃口。“这能吃吗？
”我看着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粥，胃里直泛酸水。玲玲叹气：“小主，您病着，只能吃清淡的。
”珑珑小声嘀咕：“御膳房看人下菜碟，咱们这儿偏，又不得宠，能给送就不错了。
”我饿得前胸贴后背，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。清淡不等于喂兔子吧？我挣扎着爬起来，
裹着厚披风就往小厨房钻。这揽月轩虽偏，倒是有个小小的独立厨房，
估计是前朝哪个不得宠的妃子留下的，灶台积了厚厚一层灰。“玲玲，生火！珑珑，去翻翻，
看有什么能吃的！”我撸起袖子。两个丫头惊呆了：“小主，您要干什么？
这油烟重地……”“少废话！再不弄点像样的东西吃，我病好不了，先饿死了！
”我指挥若定。翻箱倒柜，收获可怜：半袋子陈米，一小坛看着就齁咸的酱菜疙瘩，
墙角堆着几个蔫巴巴的萝卜，还有一小罐猪油。寒酸得让人想哭。“就这？”玲玲快哭了。
我看着那罐猪油，眼睛亮了亮。猪油拌饭！小时候家里穷，娘偶尔用筷子头挑一点点猪油，
拌在热腾腾的米饭里，再淋上几滴酱油，那就是人间至味！“洗米！煮饭！快！
”我来了精神。米饭在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，米香弥漫开来。玲玲把饭盛出来，热气腾腾。
我用勺子挖了一大块凝固的猪油，白的，放在热米饭上。那猪油遇热，立刻滋滋地融化，
像雪一样浸润下去，渗透每一粒米。再淋上一点随身带来的、我娘塞给我的家酿酱油，
那深褐色的液体一浇下去，香味“轰”地一下就炸开了。“香！”珑珑吸着鼻子，
眼睛瞪得溜圆。我快速拌匀。白米饭裹上了油亮的酱色，每一粒都饱满晶莹，闪着诱人的光。
我迫不及待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。烫！香！咸鲜！猪油的丰腴，酱油的醇厚，
米饭的软糯……在舌尖上完美融合。那股热乎劲儿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，驱散了病中的寒气，
整个人都舒坦了。风寒带来的沉重感，好像一下子轻了大半。
“小主……”玲玲和珑珑眼巴巴地看着我。“愣着干嘛？拿碗！一起吃！”我含糊不清地说。
三个人，围着灶台，捧着碗，狼吞虎咽。一碗简单的猪油拌饭，吃得我们鼻尖冒汗，
心满意足。玲玲一边吃一边抹眼泪：“小主，真好吃！比御膳房的还好吃！
”珑珑只顾着埋头扒饭，连连点头。风寒奇迹般好得飞快。
大概是那碗猪油拌饭打通了任督二脉。病好了，麻烦也来了——装病躲侍寝的事，
被捅到了皇后面前。皇后娘娘姓李，端坐在凤椅上，一身正红宫装，戴着金灿灿的凤冠，
脸绷得像块上好的白瓷，一丝笑纹都没有。她下首坐着几个打扮得花团锦簇的妃嫔，
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。特别是那个柳美人，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。“沈才人，
”皇后声音不高，带着一股子冰碴子味，“入宫不久，身子骨倒是娇贵。初次承恩就告病，
不知是真有恙，还是……心气太高，看不上皇上恩宠？”这话就重了。
殿里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地上的声音。我心里咯噔一下。完了，这是要扣大帽子啊！
我扑通跪下去，膝盖磕在冰凉的金砖上，生疼。得认怂，必须认怂！“皇后娘娘明鉴！
”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惶恐，“嫔妾不敢！嫔妾出身微寒，
能得见天颜已是天大的福分，岂敢有半分不敬之心？实在是那夜风邪入体，病势汹汹，
唯恐御前失仪，污了圣听，才斗胆告假……请娘娘恕罪！”我伏下身，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。
装，也得装得像。皇后没立刻说话，只是用那冰冷的眼神在我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。
空气凝固了。“哼，巧舌如簧。”柳美人细声细气地插嘴，
指甲上鲜红的蔻丹轻轻刮着茶杯沿，“病得连牌子都翻不得，如今瞧着，气色倒是不错？
”她这是火上浇油。我头更低了，心里把这柳美人骂了个狗血淋头。“罢了。
”皇后终于开口，声音依旧冷，“念你初犯，又是真病了一场，本宫这次便饶了你。
”我心里刚松半口气。皇后话锋一转：“不过，既知身子弱，就该好生调养。
本宫看你这揽月轩，也过于清静了。正好，下月十五中秋宫宴，御膳房人手不足。你既闲着，
便去小厨房帮衬几日，学学规矩，也活动活动筋骨。省得整日懒怠，再病出个好歹来。
”去御膳房打下手？给所有妃嫔，包括眼前这些等着看我笑话的人，准备宴席？
这哪里是帮忙，分明是公开处刑！是嫌我不够丢人，要让我在所有人面前出丑！
柳美人她们嘴角的讥笑已经藏不住了。“嫔妾……遵旨。”我咬着后槽牙，硬挤出这几个字。
心里那点刚被猪油拌饭点燃的小火苗，噗地一下，被这盆冰水浇得只剩一缕青烟。完了，
咸鱼生涯，怕是要提前终结在油烟灶台上了。御膳房总管是个胖墩墩的老太监，姓孙，
面团似的脸上堆着笑，眼睛却精光四射。他得了皇后口谕，倒也没为难我，
只是把我领到一个最角落、最油腻的灶台前，
指着小山似的、还没来得及择的青菜和一堆脏兮兮的鸡鸭，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沈才人，
您身份尊贵，可这些粗活计，皇后娘娘发了话，老奴也不敢给您免了。您受累，
先把这些拾掇干净喽？宴席的食材，可马虎不得。”玲玲和珑珑脸都白了，想上前帮忙。
孙总管眼风一扫：“哎呦，两位姑娘，这御膳房重地，闲杂人等可不能乱插手。
沈才人既然来了，就得按御膳房的规矩办。”这是要让我一个人干苦力。我深吸一口气。行，
不就是择菜杀鸡吗？总比跪在皇后面前挨训强。我撸起袖子，蹲在那堆青菜旁。水冰凉刺骨，
指甲缝里很快就塞满了泥。拔鸡毛更是灾难现场，腥气冲天，绒毛乱飞，
粘得我满头满脸都是。柳美人带着两个宫女，“恰好”路过御膳房门口。
她捏着绣花帕子掩住口鼻，嫌弃地瞥了一眼浑身狼狈、蹲在地上跟鸡搏斗的我，
嗤笑一声：“哟，沈才人真是……能者多劳啊。这模样，倒比在殿前请安时精神多了。
”她身后的宫女也跟着吃吃地笑。我没搭理她，只当是苍蝇嗡嗡。心里那股憋屈劲儿，
却像面团一样越揉越大。好不容易熬到中午，御膳房统一发放饭食。轮到我的时候，
就剩一个冷硬的馒头和半碗飘着几根咸菜丝的清汤。孙总管笑眯眯：“才人，对不住啊，
您来晚了，好的都分完了。您将就着用点？”玲玲和珑珑偷偷给我塞了块点心，
被眼尖的管事嬷嬷看见，好一顿训斥，点心也被没收了。我捏着冰冷的馒头，
看着碗里能数清几根咸菜的汤，胃里空得发慌，心里的火却越烧越旺。欺人太甚！
咸鱼也是有脾气的！不行，我得自救！靠这清汤寡水，别说干活，站都站不稳。
我瞄了一眼御膳房里堆积如山的食材，一个念头冒了出来。皇后只让我来“帮衬”，
没说不能给自己开个小灶吧？只要别被抓现行……下午，孙总管让我去剥虾。
那是给高位妃嫔预备的，个大饱满，晶莹剔透。我一边剥，
一边偷偷把剥坏的、或者个头稍小的虾仁藏进袖袋里。又趁着没人注意，
飞快地从旁边的菜筐里顺了一小把嫩豆苗，两根小葱，几片姜。熬到傍晚，
御膳房终于安静了些。我借口去净手，溜到后院一个废弃的、堆放杂物的小隔间。
这里有个小炉子，大概是以前值夜的人热饭用的。我让玲珑在外面望风，自己钻进去，
生起火。小锅烧热，挖一点点猪油（还是我从揽月轩带来的那罐宝贝）。油化开，
冒出细细的青烟。我把藏好的虾仁丢进去。“滋啦——”一声，**的虾仁瞬间卷曲，
变成诱人的粉红色，鲜香猛地爆开！我快速翻炒几下，把豆苗扔进去，
加了一点点盐（也是顺的）。最后撒上葱花。整个过程快得像打仗。虾仁晶莹，豆苗翠绿，
葱末点缀，热气腾腾。那香味，霸道地驱散了小隔间里的霉味。我顾不得烫，
直接用勺子舀了一大口。鲜！甜！嫩！虾仁弹牙，豆苗清爽。比中午那冷馒头咸菜汤，
简直是天上地下！这口热乎的、带着锅气的鲜味下肚，一天的憋屈和劳累好像都被熨平了。
“小主！快！好像有人过来了！”珑珑在外面压低声音急叫。
我三两口把剩下的虾仁豆苗扒拉进嘴里，烫得直吸气，飞快地灭了火，把锅藏好，抹干净嘴，
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出去。孙总管带着人巡查，狐疑地吸了吸鼻子：“什么味儿这么香？
”我一脸茫然：“啊？有吗？大概是前面大灶上飘过来的吧？”孙总管将信将疑地走了。
有了第一次，胆子就大了。在御膳房打杂的日子，成了我“偷食”的冒险之旅。
皇后想用苦役磨掉我的“懒骨”？她大概想不到，这反而逼着我点亮了奇怪的技能点。
我利用一切机会，偷偷收集边角料：做汤剩下的鸡骨架，片烤鸭时剃下的碎肉和鸭皮，
做点心剩下的酥皮碎，甚至是不小心碰掉的一点火腿末、几粒瑶柱……然后，
在那个废弃的小隔间里，我的小炉子成了我的秘密武器。鸡骨架熬成浓白的汤底，撇去浮油，
下点顺来的小白菜，就是一碗暖心暖胃的鸡汁菜汤。烤鸭碎肉和脆鸭皮，
裹进软乎乎的白面饼里，刷上一点点甜面酱，撒点葱丝黄瓜丝（当然是掐的最嫩的尖儿），
卷成卷。一口咬下去，鸭皮的酥脆，鸭肉的香，酱的咸甜，黄瓜葱丝的清爽，在嘴里炸开！
比那冷硬的馒头强一万倍。最得意的一次，
是捡到了几块做荷花酥剩下的、炸得金黄的酥皮碎。我把它们捣得更碎些，
又把几粒瑶柱和火腿末用石臼小心地舂成茸。小锅烧热，一点猪油化开，
倒入瑶柱火腿茸炒香，再加点水熬成一小碗浓缩的、鲜掉眉毛的“高汤”。
最后把这金灿灿、鲜滋滋的汤汁，浇在那些酥皮碎上。酥皮吸饱了鲜汤，变得半软，
却依旧带着油炸的香气，混合着瑶柱火腿的极致咸鲜……那滋味，玲玲和珑珑偷尝了一口，
眼睛都直了，差点把舌头吞下去。“小主！您真是神了！这……这比御膳房正经的菜还好吃！
”玲玲激动得不行。我得意地扬扬下巴。那是！御膳房讲究排场，工序繁琐，
反而失了家常的锅气和我这种“偷”来的创意。我的“作品”虽然原料低微，
样子也绝不上台面，但胜在味道纯粹、直接、熨帖肠胃。这是我在这憋屈日子里，
唯一能抓住的、实实在在的快乐。只是，常在河边走，哪有不湿鞋。这天，
我又在炮制我的“秘密料理”——这次是用边角料的猪肉末、香菇丁和荸荠碎，
拌了点酱油和香油，准备蒸几个小小的肉丸子。刚把丸子码进小碟子，
准备放到炉子上的蒸笼里，小隔间的破门帘“哗啦”一声被大力掀开了！刺眼的阳光涌进来。
逆光站着一个人，身形高大，穿着明黄色的……常服？
身后还跟着两个低眉顺眼、但气息凝练的随从。我脑子“嗡”的一声，
手里的碟子差点掉地上。完了！偷吃被抓现行！还是被……被皇帝？！周承烨，当今天子，
就站在门口，目光落在我手里那碟还没上锅的生肉丸子上，
又扫了一眼旁边炉子上冒着热气的小锅，最后定格在我沾着油渍和面粉的脸上。
他脸上没什么表情，眼神却带着探究和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？时间好像凝固了。
我僵在原地，手里的碟子端也不是，放也不是。玲玲和珑珑在外面，估计吓傻了，
一点声音都没有。“你……”周承烨终于开口了，声音不高，带着点刚睡醒似的慵懒，
却有种天生的威压，“在做什么？”“我……”我喉咙发干，脑子一片空白，
“嫔妾……在……在……”总不能说在偷御膳房的东西给自己开小灶吧？急中生智，
我噗通跪下去，差点把肉丸子扣自己头上，“回皇上！嫔妾……嫔妾在练习！皇后娘娘懿旨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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